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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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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魏後用過的東西,怎麽會……

看著華服的女子如一只即將死去的蝴蝶般踉蹌而去,蘇瓔陡然間明白過來,原來陽信當初說要一個答案,她要的當真就只是一個答案而已,盡管……這樣的殘忍。這是她曾經的回憶,只要願意,她大可憑這些回憶改變許多東西。

也許只要她插手,沈康就做不了玄禮,月希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大內高手殺掉,或者幹脆鏟平了風雨樓……她有許多中法子,就算沒有一個辦法能保證沈康在沒有月希,或者不是面對如此艱難的處境之下,一定會對陽信動情。但是,只要有一絲希望,未嘗不能一試。

然而,她竟然忍下來,竟然,也能忍得下來!陽信寧肯寄居在身軀中冷眼旁觀,將年少的癡心錯付的痛苦再挨一遍,她也不肯改變任何東西,甚至不願讓沈康試著愛上自己。

對不起……這些年來所有的哀慟與悲涼,原來在那個男人心中,他不過是對不起她,卻從來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愛過自己。

陽信或許會成為一個氣質端雅高貴的公主,因為她的心已經死了。一個人,怎麽可能做到無喜無悲呢?如果真的能做到,那這個人也就已經不再是人了。但是蘇瓔想,陽信也許會成為一個王室所期許的公主,但是,她卻再也做不回曾經的陽信了。

這世上許多東西,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哪怕站在權位的巔峰,魏王也留不住病重的王後。哪怕萬千寵愛金枝玉葉,為人卑賤到了這種地步,沈康依舊不會愛上陽信。可是,他當真一點動心也沒有麽?

沒有人知道這個答案,或許是動心過的吧,或許就如沈康臨死前說的那樣,不過只得一句抱歉罷了。

那麽,從這場夢裏醒來之後,她又該何以自處呢?蘇瓔微微嘆了口氣,她會不會後悔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最後卻得到如此殘忍的答案。十年的期許,最終在這一刻幻滅成雲煙。但是蘇瓔私心裏想,如果不去問便好了,不去問,那麽她就永遠可以懷著那樣的幻想活下去。一生一世,縱然遺憾,但終究不致絕望。

第二天,再見到陽信的時候,她似乎和昨日沒有任何分別。那一日天空藍得幾近透明,淡淡的雲層在天空無拘無束的飄蕩著。陽信鎮定自若的再次派人請來左相與鐘震鴻,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王宮。

宮門口,他的長兄似笑非笑的看著這一群人。車簾被人微微卷起,露出陽信半張不動聲色的面孔,“哥哥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騎在馬上的長兄森然一笑,“這句話應該是哥哥問你才對吧,前幾日你受驚在長樂宮修養,此刻卻與左相與鐘將軍一同入宮,恐怕於禮法不合吧?”

“哥哥在說什麽,陽信怎麽聽不明白?”她微微探出身來,一雙眼睛似琉璃一般清透明亮,“兩位大臣都是朝中肱骨,陽信為父王遍訪名醫,終於有人毛遂自薦可治好父王,哥哥莫非是想要阻撓不成?”

她明知自己的父親天命不享,卻依舊淡然說出這句話,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要震懾住自己的這個兄長。誠如蘇瓔所說,生死有命,一切都有定數。比起父王整日昏迷不醒的躺在寢宮,任憑魏國陷入內鬥黨爭,不如爭這一線機會,只要蘇瓔能夠讓父親清新過來,憑借王諭選定了繼承人,那麽其餘的人再有動作,就全都成了謀逆之徒,舉國誅之。

“是麽?”長兄目露疑惑,“不知道是哪一位杏林高手,可否一見。”

“殿下謬讚了。”原來那馬車內還坐了另一個人,志峰最初還以為是小環坐在裏頭,此刻聽見對方出聲,才發覺原來是個陌生的女子。

大王子志峰一見蘇瓔,心底已經生出了輕視之心,冷笑道:“妹妹,你既然有病在身,自己在長樂宮好好將養便是。這些雜七雜八的人,你又何須理會,你身為一國公主,竟然將這些江湖草民帶給父王診病,實在是糊塗!”

“王兄怎麽知道信陽帶來的人是江湖草莽之輩呢,與其招貼皇榜做無用之功,還不如試試看本宮千辛萬苦才親進宮中的醫者呢。”信陽掩面笑了起來,她今日特意換了朝服,一身明黃錦繡刺金鳳穿牡丹長裙曳地而來,敷在眼角的胭脂猶如孔雀的尾羽散開,說不出的淩厲肅殺。

她已脫胎換骨,不再是從前那個沈溺與過去的長公主。

“王兄,若是耽誤父王的醫治,這個責任,誰擔當得起?”信陽懶得再虛與委蛇,冷聲說道。

“你……”被自己的妹妹呵斥,志峰心底自然不好受,只是如今瞧著她氣勢洶洶而來,後面還跟著左丞相與鎮遠大將鐘將軍,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自己與二弟千方百計想要爭取這兩位的支持,但偏偏這兩位一個是兩朝老臣算盤打得比誰都精,還有一個是父王親手提拔起來的,雖然手握兵權,卻十足愚忠!

“是麽?”恨恨的忍下一口氣,志峰將目光轉向蘇瓔一行人,若有所思的說道“姑娘年紀輕輕,當真有如此醫術?”

“妾身不敢自誇,就算華佗再世,診治病情也要望聞問切,總要先見過魏王,妾身才能對癥下藥才是。”蘇瓔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回答。

“看來姑娘倒是頗有信心,只不過……”源峰自然不會輕易讓步,其實他私心想要父王好起來,卻也不想讓他好起來。三弟幾年前便不見了人影,想必是已經不在魏國境內了。他要做個逍遙浪子浪跡江湖,與弟媳做一對神仙眷侶,作為兄長的當然樂意成全。

既然三弟不在,那麽自己作為嫡長子繼位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也正是因為嫡長子的身份,所以自己才能籠絡到如此之多的朝臣。父王如果不信,自己繼位的可能性有五成,但是如果父王醒了,那麽連這五成的機會可就都沒了。但是能夠得到父王諭旨,那就是名正言順的登基,意義可就遠勝於自己發動兵變戰爭了。

“只不過如果姑娘沒有這個本事,到時候又當如何呢?”源峰話鋒一轉,笑著說道:“信陽,這可是你一力舉薦來的人。你如果堅持,我自然不會駁了你的面子,也省的叫你說我耽誤了父王的醫治。可是父王身份何等尊榮,一旦有個好歹,又有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王兄,我既然敢帶人進來,自然便是相信蘇姑娘有這個能力。如果拖延了父王的治療,信陽願意一力承當這個責任!”信陽回過頭對鎮遠將軍和左相行了一禮,“兩位都是朝中肱骨之臣,也可一並作證。”

“公主言重了。”兩人口稱不敢,連忙抱拳回禮,然而兩個人對視一眼,卻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擔憂。魏王的病朝中上下皆心知肚明,幾乎人人都知道魏王為什麽會患上如此重病,連服用了蜃珠都毫無用處,這也是為什麽太醫院首座都寧可告老還鄉也不願再繼續為王座效力了。

那種病,日積月累,如何還有回天之術?公主將希望寄托在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身上,當真可靠麽?如果她有負公主所托,那麽,接下來的棋,又該怎麽走?

“那麽,一切就都拜托了。”信陽對蘇瓔頷首,眼中卻絲毫不露情緒。蘇瓔心下慨然,魏王這幾個子嗣之中,真正有王氣的,反而不是那幾個兒子,而是眼前這位嚴妝的長公主殿下。

她有識人用人的眼光與氣魄,同時心懷天下,不會因為窮奢極欲而將魏國推倒萬劫不覆的地步。

源峰說既然信陽與鎮遠將軍和左相都難得入宮,不如就請簡單布置一場家宴,幾個人一同吃個便飯吧。他這樣的口吻,自然便是將自己當主人看待了。然而魏王病重,兩位王子都在宮中侍疾,王後死去多年,源峰自詡為主,倒也挑不到錯處。

“的確,左相與鐘將軍陪著信陽入宮,車馬勞頓想必也是辛苦了。”信陽淡然一笑,一邊吩咐身邊的內侍說道:“二王兄呢?也請他一起來吧。”

信陽不欲源峰一人氣焰囂張,然而此刻卻也不是為了這種小事和他翻臉的時刻,所以幹脆也派人去請二王兄源鴻一起宴飲,這兩個人一向針尖對麥芒,便由得他們兩個爭去吧。

當下便有內侍前去傳信,也有宮女引著蘇瓔往王宮深處走去,兼淵心念一動,正想跟著一起去,然而卻看見蘇瓔微不可覺的搖了搖頭,欲擡的腳步一頓,縱然滿懷憂色,還是看著蘇瓔被宮人帶走了。

那宮女將蘇瓔領到魏王所居的宮室之外,這才層層通報了過去,“長公主為王上請來了醫者,還不快快開門?”

伺候在側的青衣內監垂著雙臂,一聽那女官吩咐,立刻側開身讓蘇瓔進去。兩人高的大門被合力推開,空氣中一股濃重藥味頓時撲鼻而來,隨侍的女官們噤若寒蟬的伺候在一旁,生怕輪到自己當值的時候魏王病逝,說不定新主子怪罪起來,便是要闔宮的宮人殉葬了。

“咳咳……”層層垂落的帷幕中,依稀聽見老者的咳嗽聲。蘇瓔皺眉,那一聲聲的重咳渾濁無力,倒像是胸腔內蕩起的空空回音,這具軀體,只怕真的是已經走到盡頭了吧。

蘇瓔的腳步很輕,宮女們知道她是長公主請來的女醫者,只得低眉斂目的站在一旁,也由得她往床榻邊走去,其中一個想必是伺候魏王的女官首領,一見蘇瓔來了,便低聲說道:“王上,陽信公主派了人來為您看病。”

帷幕中沒有回應,似乎對方根本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麽。女官眉間的憂慮越發重了幾分,她對蘇瓔微微施了一禮,深吸一口氣道:“王上的病,如今卻是越發重了。”

白衣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麽,那神色不像是個醫者,倒有幾分說不出的悵然,“我知道了,姑姑放心,蘇瓔必當盡力而為。”

然而她的話音方落,層層紗帳內的老者竟然試圖坐起身子,一連串的咳嗽聲驚破了宮室中死一般的寂靜,女官肩頭一震,連忙回身掀開薄紗用玉鉤攏住,隨著素白的錦緞一分分收攏,床榻上的人也顯出了真容。

病榻中的男人倒沒有蘇瓔想象中的衰老,反倒依稀還有幾分年輕時候的樣子。已經顯出衰老模樣的皮肉早就松離,不過才年過六旬的男子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明眼人只怕都看得出來,若非靠著人參雪蓮各色藥物吊著一口氣,只怕是早就撒手人寰而去了。

蘇瓔看著層層陷入明黃綢緞中的男子微不可覺的嘆了口氣,反倒是魏王渾濁的眼神陡然一亮,似是從喉嚨裏強行擠出來了兩個字,“蘇……蘇瓔?”

伺候在旁的女官一驚,不知道為什麽久居深宮的王者會認識眼前從未露面的女醫者,然而畢竟在宮闈之中伺候君王,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此刻更是乖覺的說道:“蘇姑娘為王上看診,那麽奴婢等就在外面恭候,免得打擾姑娘了。”

蘇瓔看了對方一眼,微微一笑,“勞煩姑姑了,這樣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等一眾宮女悉數魚貫而出之後,魏王這才顫巍巍的擡起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頤言的眼中也不禁露出幾分不忍的神色,當年英氣勃發指點江山的男子,誰能料到今日竟然會病成這個樣子。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當年提劍掃平戰亂的鐵血君主,眼睜睜看著白骨堆積如山寒鴉夜啼,安坐王座數十年,他當真覺得安穩麽?

白衣的女子伸手按住對方的額頭,一股股靈力持續輸入男子的體內,眼中原本彌漫的死灰色漸漸散開,那雙眼睛終於有了幾分神采,仿佛被那股靈力一激,飽經病痛折磨的魏王終於有了力氣,竟然強撐著半坐了起來。

“蘇瓔……我沒想到,竟然還有能再見到你這一日。”魏王微微的咳嗽起來,但氣色卻比方才好了許多。

“你身體怎麽會虛弱成這個樣子?”女子蹙眉,當年魏國內亂,王氏紛爭不斷,手持兵符的劉將軍也蠢蠢欲動,還是他當年自動請纓清除叛逆,最後又以鐵血手段鏟除了餘孽,一舉為自己爭來了儲君的地位。

這樣一個半生戎馬勵精圖治的君主,身體到晚年竟被掏空成了這樣!

“咳咳……我是,我是自作自受。”虛弱的王者忽然笑了起來,那笑意像是跌墜到地面的秋葉,連半分愉悅都看不見,“這些年來我服食金丹,妄圖延長壽命,逆轉天地運轉。呵,這世上,果然沒有長生不老之藥,那些丹藥不過是讓我一日一日的衰敗下去,別無用處!”

“荒謬……”頤言終於忍不住嗤笑起來,這些凡間的君主想的永遠是如此可笑的東西,長生不老,政權永固,千秋萬代?真是荒謬啊,天理循環,誰又能獨立六道之外,手握如此之多的奢念?

魏王苦笑道:“你們……是不會明白的。我知道妖類最終有一天也會死去,但只要避過雷劫,便又是五百年壽命。而凡人,凡人這一生,在你們眼中短的也便和蜉蝣般毫無兩樣吧?”

六十四章

“可是,怎麽會甘心呢?這些年對魏國付出的心血,甚至我求醫問道以圖長生,從來也只是食用金丹,不敢做出絲毫勞民傷財的事。我為了這個王位幾乎付出了一切,你們也是知道的。可是到頭來,終究只是一場空罷了。”

“我的手中曾經握有整個魏國,可是到頭來,終究什麽也沒能留住。在你們眼中,只不過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荒謬的癡心妄想罷了……”

“如何……如何甘心啊!”

百年的時光,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風流才子文豪大家,在他們眼中,其實都不過是對等的吧?蘇瓔肩頭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當年甘願舍棄一身仙骨寧肯從南天門一躍而下,不就是難以忍受天宮寂寞如死的日子麽?琉璃寶珠倒映四方,紅塵中的悲歡離合在道尊眼中不過是一群凡人的癡纏怨恨,不得頓悟。

在那些高高在山的神靈眼中,這一切更加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楚國河流泛濫,殷國連年幹旱……萬民的哀哭上達天聽,連高居九天之上的她都曾聽見那些遠離自己的痛哭與祈求聲,然而平日受人敬仰香火的神靈們,卻紛紛推說天理循環,無人敢出手相助。

看到太多了,當初的自己,不動聲色的看著體內一幕幕的悲歡離合,在饑餓中讓孩子吮吸自己血液的母親、因為洪災而失去戀人的年輕男女,田地被洗刷一空,甚至有人生生餓死在路旁。

正是因為這一切,自己和子言起了爭執,甚至一氣之下跑到天尊面前詢問原因,然而道尊只是微微閉上了眼睛,告訴她天道循環,沒有人能逃脫其中。甚至天尊自己,其實也從未超脫過天道之外。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終一怒之下離開九重天,從天宮的南天門外與天兵大打出手,在子言的面前跳進了滾滾紅塵之中,不惜身受九天罡風刮骨之苦。

當初的自己,不就是因為想要理解那些凡人如煙花般璀璨而短促的人生麽。那麽短的生命之中,究竟是什麽東西支撐著他們,迸發出了連神佛都遠遠不如的力量與光輝?

可是數百年來,她到底還是一無所得。她以為她看透了人生百態,醜惡與貪婪屢見不鮮,從前在九重天外看見的一切仿佛不過是一場幻覺,那些柴米油鹽的瑣事,才是這個人間最原本的樣子。

可是原來,從始至終都是因為自己,其實和那群欺世盜名的神佛一樣,站在超然物外的角度去看待這一切麽?

魏王搖了搖頭,示意不再想提起這個話題,“我原以為自己真的是茍延殘喘,如果我就這麽病逝,只怕整個魏國就要陷入大亂了吧。幸好上天憐見,你竟然會來到魏國。”

男子顫顫巍巍的按住床榻便的雕花龍頭,那上面的龍眼是嵌了黃金進去,誰知道只要伸手用力一按,竟然有一個暗格在枕側無聲無息的打了開來,那裏面靜靜放著一塊烏木令符,色澤上乘,上面描繪這一朵半開半醉的牡丹花,那是魏國的國花,也是王氏的象征。

男子開口說道:“蘇瓔,當年我曾在開戰之前問你,這一站我會贏還是會輸。你曾對我說過,七國的君主都有屬於自己的天命。那是人力不能逆轉的東西,一旦王都之中出現王氣,那麽天下的異類就會收斂形跡,不敢在王都之中放肆。”

“的確。”蘇瓔頷首,遲疑半晌,最終還是據實說道:“妖類其實都看得出王氣所在,王氣是天上天賜予君主的護符,凡是傷害君王的人,最後都會被王氣格殺當場。我當年不敢洩露天意,但和你提起此事,就是想告訴你,你的確是天命所歸,理當入主王座。”

“那麽蘇瓔,告訴我,這一次,王氣究竟在誰的身上?”男子焦灼的握住蘇瓔的手臂,眼中滿是懇求。魏國大亂,自己也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如果還不能下詔立儲,那麽遭難的必然是魏國無辜的百姓。

“你知道的,這些東西,我不能說。”蘇瓔悲憫的看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男子,“魏劍,三十年前初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是英明的君王,這一次,你難道已經不能分辨在你的子女中,誰才是真正適合接替你的人麽?”

“源結……”原本露出失望之色的魏王心中一緊,然而片刻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結兒他自幼不喜歡王宮的生活,或許對他來說,這個擔子,並不是他想要承擔的東西。”

“除了三王子,你可還有別的人選?”蘇瓔原本只是靜靜的聽著,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信陽。”奇異的,體力已經漸漸有些不支的老者口中驀地吐出一個名字。蘇瓔一怔,片刻後,唇角驀地浮現了一縷淡淡的笑意。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始終還是保存這當年的睿智和果決。

看見女子眼中的讚同之色,魏劍終於露出了安心的神色,一動不動的望著身邊的白衣女子出身,低低說道:“其實我心底早就知道,信陽比起她兩個哥哥更適合成為君主。王座之上,應當出現肯體恤民眾的國君,而不是為了爭權奪勢耗盡心力的人。”

“只是……我一直在擔心,或許信陽想要的,也和她的哥哥那樣,他們根本不屑於這個王座啊。”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漸趨無聲。

“當年……如果我肯答應她的祈求,她如今會不會過的快樂一些?”作為一個父親,他到底還是心懷愧疚的。

“長公主其實很像從前的你。”蘇瓔的眼神溫軟,想起初見魏劍時,那雙明亮的眼神和如今的信陽何其相似,“身在王氏,就必要背負一些責任。國民奉養了信陽十七年,也是時候讓她擔起百姓的期盼了。”

“是麽……”魏王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他將暗櫥中的那方木牌拿了出來遞給蘇瓔,“這樣東西,就麻煩你幫我轉交給信陽了。我起初遲疑不定,險些誤了大事。如今你竟然會來魏國,我終於也能了卻一樁心頭大事。”

“蘇瓔,百年之後,你來我的墳前說給我和惠兒聽吧,看看史書後世,究竟是怎麽看待我們的。”老人原本只是靜靜的聽著,一邊點頭讚同蘇瓔的話。待將手中的木牌遞給女子之後,老者這才放下心來,忽然笑著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功過留待後人說麽?”蘇瓔若有所思的看著魏王,輕輕為對方掖好被角,“好,百年後我再來看你。不過我相信,無論是你還是惠兒,都會是魏國歷史上有名的顯得君王與王後。”

頤言也不自覺的別過目光,知道對方大限將至,全憑蘇瓔輸入的靈力維持一口氣,如今時辰已到,卻是真的回天乏術了。

蘇瓔何等聰明的人,知道話說到這一步到底隱喻著什麽。她將那方木牌放在懷中,輕聲囑咐對方好生休息。

魏王歪過頭,再一次無聲無息的睡了過去。蘇瓔心底嘆了一口氣,知道對方恐怕是大限將至了。

她站起身,正準備悄然離去的時候,原本緊閉的宮門忽然被宮人們齊力推開,才露了一線縫隙,小環已經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驚恐的說道:“蘇姑娘,蘇姑娘,前面打起來了……”

蘇瓔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魏王,見對方並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響動驚醒,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她走過去攙了小環一把,奇怪的,原本緊張的小環被對方冷清清的眸子一掃,竟然也漸漸平靜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急促的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蘇姑娘,剛才公主殿下和兩位王子原本在前廳飲宴,誰知道兩位殿下因為一言不合已經打了起來,誰知道宮裏竟然有那麽的侍衛,都是兩位殿下的人,如今吵嚷起來打得不可開交。”小環越說越急,她自然知道這件事到底代表了什麽,所以才急急趕過來通知蘇瓔。

“如今宮中亂得不成樣子,公主殿下已經被兩位王子扣住了,就連左相和將軍都脫身不得。奴婢受公主所托,請姑娘暫時不要離開這裏,否則怕引來殺身之禍。”

蘇瓔只是淡淡的聽著,似乎並不在意外頭究竟鬧成了什麽樣子。這裏是魏王的宮殿,那兩個人鬧得再大也不敢領兵攻進來,否則就坐實了逼宮這個名頭。史書青筆,誰也不想在上面留個弒父奪位的名號。

“竟然便這樣忍不住了。”頤言不屑的說道,“真是怪事,魏劍生平殺伐果決,最是聰敏不過的人。惠兒更是善良溫柔,怎麽四個子女中多是些不成器的。他們的父親還沒死呢,就眼巴巴的趕來分財產。”

“多嘴。”蘇瓔冷眼看了她一眼,頤言便不禁訥訥。

魏劍的確不乏是一代明君,他並非是依靠父親的王命登上王座的,而是上一任魏王昏庸無道,整日之至沈迷酒色。上行下效,佞臣一力迎合君主獲得權位,朝中從此朝綱不振,法度形如虛設。

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魏劍不得已領兵造訪,想要逼迫自己的父親禪讓,將王座的權利轉移給自己的哥哥,也就是當時的太子殿下。但是他的哥哥卻不相信魏劍領兵是為了自己,生怕自己的親弟弟擁兵自重,所以幹脆以自己父親的名下征兵,發出檄文昭告天下,魏劍謀逆。

那場戰爭不過維持了半年之久,民心所向,更何況還有魏劍是天生的統帥。即便是這樣富有傳奇色彩的君王,到最後依舊也有自己克服不了的東西。在對待子女的教育上,他是一個仁慈的父親,卻並非是個聰明的教導者。

更何況這些年來獨攬大權,魏劍做事獨斷專行,他晚年崇尚長生不老之術,雖然不像殷國的女王那樣曾做出過大肆屠戮百姓的荒謬之事,但是大量供奉神靈,廣招天下術士修煉靈丹妙藥,所耗不知凡幾。

他的那兩個兒子,恐怕也是想趁著此次定下大局,一舉逼宮奪位吧。

“我不能留在這裏。”蘇瓔雖然是妖怪不能插手王位之爭,但是既然魏劍將那方令牌交托給自己,起碼也要把它送到正主手上才對,她凝眉,對小環說道:“宋公子如今人在哪裏?”

“他和公主與左相、鐘將軍在一起。兩位殿下到底不敢太放肆,所以將他們都關了起來,想必是等大局已定之後再做定奪。”小環一五一十的說道,公主曾經囑咐過,蘇姑娘問起的問題全都要俱實以報,不必隱瞞。

“你不必太擔心。”蘇瓔笑了笑,起身往門外走去,“走吧,引我到你們公主那裏去,這件事,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小環一路都是從王宮裏曲折幽僻的小路,饒是如此,也在路上看見幾個士兵面目森冷的走來走去,然而小環似乎對王宮裏分外熟悉,每次都能恰到好處的避開那些人。

小環剛剛是從窗外聽了陽信的吩咐來通知蘇瓔避開的,此刻雖然領了她來那房間,卻不想院子外頭站滿了人,圍得鐵桶似的,連一只蒼蠅恐怕都飛不進去。

“這可怎麽辦……”小環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驀地發現眼前一黑,站在房間中走來走去的那個老者,可不就是左相大人麽?

奇怪,自己是怎麽進來的,那些禦林軍便一個都沒發現麽?

屋內的幾個人也是一驚,那只覺得屋內不知哪裏吹來一陣清風,眼前就多了兩個妙齡的女子。定睛一看,不就是蘇瓔和小環麽?

兼淵倒是頗為鎮定,見到蘇瓔微微頷首,示意一切無恙。左相雖然吃驚,但是似乎想到了什麽,連忙咳了一咳,假裝什麽也沒看見。倒是鐘將軍一臉詫異,不知道好端端的這兩個人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陽信一見蘇瓔便急切的圍了上來,“父王如今情況可好?兩位哥哥當真是瘋魔了,如今鬧起來,真是讓魏國顏面無光。”

“都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誰先登基入主王座比較重要,誰還在乎旁人怎麽看呢。”蘇瓔淡然一笑,“兩位王子不可能做事如此冒失,就為了幾句口角之爭便吵了起來。只怕這次的事絕非巧合,恐怕是彼此都隱忍已久,此刻發難,倒真是要攤牌了。”

“如今形勢危急,我只擔心父王知道,恐怕身體越發不好。”陽信自然知道她兩位哥哥心底存著什麽心思,只是三哥早些年便帶著三嫂雲游各地去了,王室不過他們兄妹三人,執掌王座也是這二人的事。誰知道那兩個人竟然如此荒唐,做出這樣讓人笑話的事。

“我為魏王服了藥,他如今睡過去,不會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蘇瓔沈吟,看了看四周都是可信之人,便繼續說道:“他們兩個一定不會派兵驚擾王殿,那是自己往槍口上撞。現在的當務之急,其實是公主殿下,你究竟在想什麽?”

“我?”陽信顯得十分迷惘。

蘇瓔笑了笑,從懷中掏出那方黑色的令牌,左相和鐘將軍一直暗中關註著這邊的動向,一見蘇瓔拿出此物,幾乎同時欺身往前踏了一步。

“禦林軍守衛王都,你的兩個哥哥之所以能指揮他們,完全是因為禦林軍的職責便是拱衛王氏。但是現在,魏王將這塊令牌轉交給你,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陽信搖了搖頭,她知道這到底預示著什麽,可是……“我從未起過這個念頭,我只想讓父王頤養天年,兩位哥哥無論是誰繼位,只要放過其中一個,然後勵精圖治,這便是我最大的心願。”

“公主殿下,恕微臣直言,無論是兩位王子中的哪一個,恐怕都不足以擔此大任。”左相知道時機一到,立刻直言上諫,他等著這個機會已經許久了,一見蘇瓔拿出令牌,便知道再也耽誤不得。

“殿下,魏國並非沒有女王的先例。”鐘震鴻低下頭,不動神色的說道。

陽信的神色變幻莫測,她垂下眼睫,喃喃嘆了一口氣。,但是蘇瓔卻不知道,她是不是從一開始也起了角逐王座之心,人心難測詭譎,有時很難讓人下一個定論。

但是,這畢竟不是她能插手之事。蘇瓔微微笑了起來,她知道最終的結果會是什麽,那是天命,誰也不能更改的天命。

果然,不久之後陽信就走了出去。外頭兵器拔出來的聲音唰唰如雨十分駭人,可是片刻的功夫那些兵器又立刻收回劍鞘,一群人整齊劃一的高喊恭迎長公主殿下。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陽信的兩個哥哥沒有料到,其實他們的父親威望遠比他們要高得多。那塊令牌禦林軍見了莫敢不從,甚至比所謂的諭旨還要有用。而此時此刻掌控了軍權,就相當於已經一只腳踏上了王座。

蘇瓔微微笑了起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她們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

六十五章

只是……望著門外那個面容凜冽的女子,蘇瓔忽然想,她的未來在這一刻,便已經註定了麽?那個她深愛的男人已經死了,這個孤傲的女子,就再也不肯愛上任何一個人。從此之後,王座千丈,每一個晚上都只有冷清的月光陪著那一襲王袍度過漫長的餘生。

憑著那面令牌,陽信很快控制了整個王都的禦林軍。左相連同自己的門生即刻起草諭旨,鐘震鴻更是不必說,他手握兵權,武官以他馬首是瞻。最主要的,還是有了王諭。名正言順,年輕端莊的公主繼承了魏國的王位,繼承了來自父親的榮光與責任。。

蘇瓔前去告辭的時候,陽信正在試穿即位大典那日的吉服。不同於他父親生前穿過的那套衣王服,用孔雀尾羽和金線細細描繪了花紋,寬大的裙裾需要三個侍女跟在身後托住裙擺,一頂十二珠冕旒細碎垂下的珠簾幾乎遮住了她半張面孔,環侍在旁的女官神色肅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蘇姑娘。”陽信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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